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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野一直以为,我会因她恨他一辈子。(一)
十二岁那年,天落着倾盆大雨,没有阿野,没有她,没有一个人肯为我撑起一把小伞,接我回家。我狂奔在雨里,回到家时全身嘀嗒的落着比雨还密的水,。幽深的楼梯道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争吵,空旷了整个世界的沉寂。门开着小缝,昏暗的光线从缝隙中夹杂着哭声穿透出门外:“十几年,为这个家,我劳心劳累,就换来你在外面养女人?!”
后来,她将苦苦哀求的我推倒在地,决绝地拖着箱子,在漆黑的楼梯道里快速消失。阿野用宽大的双手将倒在地上哭泣的我抱起,看到我双眼布满着仇怨的那一刻,背脊轻轻一颤。
(二)
很快,我见到了她口中的那个女人。女人那天穿着宽大粉色的连衣裙,捧着高高隆起的肚子,坦然的拖着紫色的行李箱进了我家门。很美的女人,全身散发着高贵而典雅的气息,发丝盘在头顶,慵懒的样子,只是瞧那么一眼,就亮了眼前。只是她的内心,不配她的外表,在我冷冷的问了“你是谁”之后,女人便扭着臀,妖娆一笑,只轻轻却又那么沉重的回了一句:“我将是你未来的妈妈。”
我冷冷的瞥她一眼,“你也配?!”
女人没有说话,只是露出喧宾夺主后胜利的微笑,我一时气绝,拿起旁边的遥控器就朝她扔去。她没有气恼,因为幼小的我,还不具备与她抗衡的能力。
那一天,阿野没有回来,耳边是那个女人和我抗争的喧吵。
再见阿野之日,是两天后的黄昏。两天未进食的我无力的躺在床上,嘴边是不停的低吟,“妈妈……”
迷糊间,我听见了阿野和那个女人的争吵,接着房门便在钥匙声后打开,温暖的手抚上我额头,我仍执迷的唤着妈妈。
一个吻,轻轻落在我的额间。
(三)
日子不久,阿野又有一个孩子了,孩子生下来白白胖胖,我选择退出这个家,住到语文老师家里。
那时的老师待我如女儿,我待阿野却如家犬——呼之即来,挥之即去,除了向他要钱,便不再与他过多的来往。阿野常常给我打电话,都被我挂断,但他仍乐此不疲。又有事没事都来语文老师家看我,而我总以学业忙为由将他拒于门外。他只好将给我的东西留下,与老师唏嘘几句,匆匆离去。
再后来,时光逝去,阿野的儿子长大了。这么多年后,我再次看到阿野作为父亲脸上幸福的神情。
那年,我考上了市内重点高中,长住学校。学校那时管得严,不准家长探寻,阿野便很少再来看我,也不再给我打电话,只是定期将费用打入银行卡里。奇怪的是,每次数额都会超出我要的好几百,我很不满,打电话回去制止他。那天他接到电话的时候,似乎很高兴,一直在电话那头笑着,“盼了好久你的电话了。怎么了?”
我说,“钱,多了。”
阿野笑着,“不多。你要多吃多用,不要给我省钱。要学你弟弟。”
我沉默了听着阿野在那边的笑声,想象着他此时的模样。阿野现在的生活得很开心,想到这里,心里没来由的一滞,哽咽的“嗯”了一声,便挂断电话。
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阿野,哪怕他三番两次想要给我道歉,告诉我,他不是故意要说那个男孩的,我也能找各种理由将他阻挡在校门外。
我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里看见阿野。阿野牵着那个男孩的手,指着橱窗前的玩具,温和的问道,“爸爸给你买这个玩具好不好?”
男孩仰起头,甜甜的回道:“好。爸爸最好了!”
阿野不再意气风发,不加修饰的胡须掩去了当年的一身帅气,头顶渐渐不如从前那般黝黑茂密,眼角被岁月沾染上了几多皱痕,苍老如他,肩膀真的不如从前那样宽大。一股清流缓缓淌过心间封埋的伤口。我多想,此时阿野手里的是我,这样我就可以陪阿野走过这长长而孤寂的一生了吧!
只是,我的勇气太少,最终选择逃避在人潮人海之中。
(四)
又是一个五年,我进入了大人的世界,站到了阿野的时空,可是阿野,再也不如他名字里那般飒爽,多年以后,他也不愿和我呆在同一个时空,选择步入下一个时空。而我,过不去。
高考我错过了北大,读了厦大,一个人在异乡生活,唯一随身的是跟着成长一点点堆积着钱的银行卡。自从上了大学,我开始自己打零工,再也没有取过里面的钱,阿野不知道,仍一直往里塞着钱,而且一年比一年多。
流年不再,阿野的儿子车祸去世,阿野的现任妻子跟别的男人跑了,这些事,是我从妈妈嘴里知道的。此时,我在厦门已有了稳定的工作,重遇了母亲,促膝长谈之后,我给阿野打去了这几年的第一通电话。
“姑娘,是你么?”
阿野的声音,没了曾经的洒脱与欢愉,满满的注了我一身的沧桑。
我说,“是我,阿野。”
他说,“缺钱用了么?我这几年没用,人老了,公司克扣的工资就多了。”
我说,“不,阿野。我有固定工作了,待遇很好。”
阿野长叹:“那就好。我放心了。”
我咬着唇一会,将酸涩吞回肚里后,轻轻唤着:“阿野。”
“嗯?”
“我准备回家,这几天。”
阿野慌了,急忙问道:“是不是在那边过得不顺利?”
我顿了顿,说:“阿野,我见到妈妈了。”
阿野没有回我话,电话里长久听不到说话声,只剩下空灵。
我哽咽的继续说:“她说,当年,你们感情原本就不合。是她先外遇的。”
仍是沉默,过了好一会,只剩下嘟嘟的响声。
我抱着手机,一直哭一直哭,将回家的行程提前。
(五)
阿野一直以为,我会因她恨他一辈子,可他从不知道,我早已不在乎是否是他拆散了这个家,也不在乎是否是他赶走了妈妈,从我们相依为命开始,仇恨的种子便遏止,只是我和他,不知如何面对彼此。
阿野和我,都是不会表达爱的人,一直抗拒着面对现实,但我始终坚信着,爱他,是我一生奉行的信仰,就像那日,他在迷迷糊糊的我的额头上,落下的誓言:
宝贝,妈妈走了,你还有我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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